說著說著,一條毛茸茸的手臂,突然搔上柳飛卿的胸膛。原本以為是瑞兒弄鬼,想不到睜眼一撈,撈到的卻是隻通體漆黑的猿猴。


「猴子?」


「小黑!你來看我了嗎?」瑞兒熟絡的招呼,猿猴身軀約莫有歲半孩童大小,因此瑞兒抱的有些吃力。


猿猴親暱的偎在瑞兒的胸前,把瑞兒當樹幹般緊摟著,還轉過頭朝柳飛卿咧齒一笑,表達友善之情。


「你和牠……認識?」


「是啊,小黑住在後山的樹林裡,十天半月就來看看我,在府裡,牠是我最好的朋友。」


小黑伸出長臂,抓抓柳飛卿的手指當是握手,柳飛卿也只得摸摸他柔順的毛髮算是答禮。


「小黑很可愛吧!」


小黑有如通人語般,連連點頭同意瑞兒的話,柳飛卿看得嘖嘖稱奇,不禁想起棧道「師父」的話。


「等牠成了白眉神猿,就會說人話了。」


「真的嗎?」


瑞兒信以為真,忙不迭教起黑猿學話,而黑猿亦頗通人性,即使鸚鵡學舌,幾個單音重複一念一學,聽來也似模似樣。


「牠看起來還小,母猿沒跟著牠來嗎?」柳飛卿半蹲著身,打量猿猴烏亮皺折的額頭,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蜀地傳說中的「神猿」。


「不知道耶,大概小黑跟我一樣,也是瞞著娘親偷偷出來玩吧?」


「嘶!嘶!」


小黑亮著一排潔白的牙齒,嘶嘶的叫聲就像在說「是」,逗得瑞兒哈哈大笑。


「不過小黑好像很怕娘娘,每次見到她都嚇得發抖。」


「瑞兒。」


說巧不巧,連夫人正好領著幾名僕婦從小徑而來,而小黑果如瑞兒所言,全身毛髮聳立,幾下便從瑞兒懷中掙脫,一溜煙跳到林中不見蹤跡,末了還眼帶驚恐的回望一眼。


柳飛卿掀帽而立,瑞兒則有些悵然,小手緊拉著柳飛卿的衣襟。


連夫人像是沒看到二人一猿適才和樂融融的景象,張口便道:「瑞兒,你的日課結束了嗎?怎麼盡煩著柳先生?」


「不妨事,是我和他鬧著玩」。」


柳飛卿開口解圍,輕拍瑞兒的背要他回娘親身邊。


時近傍晚,連夫人使個眼色,著僕婦帶瑞兒用膳,瑞兒依依不捨,連夫人卻留在原地,看來還有話要說。


「幾天來,柳先生還習慣嗎?」


「我……嗯,漂泊四方,吃住都不挑剔,夫人不必為我這閒人費心。」


「瑞兒天性好動,我得板起臉才管得動他,非是對先生無禮。」


柳飛卿搖搖手,笑道:「夫人身兼父職,辛苦自非我等外人可揣度。」


連夫人微微一笑,僕人送上兩杯剛沏的蓮花茶,兩人就隔著石桌對談起來。


「不瞞先生,瑞兒的蒙師年紀漸長,不知先生是否有意……」


「柳飛卿鄙陋下士,周遊各地,只為生計著想。」知她話意,柳飛卿索性截住話頭,「何況,妳不怕端兒被我越帶越野?」


「先生忒謙了,您飽學多識,捨身道門豈不有負凌雲之才?」


「何來有負?我只是為所欲為。」柳飛卿褐色的眼瞳轉了轉,打趣道,「聽來可比端兒還任性啊!」


「妾身明白,先生鴻鵠之志,豈會甘心拘促一隅?」


對於這番恭維,柳飛卿不置可否。有時候,人的定見是很難改變的。


連夫人端坐於石凳,柳飛卿則不顧儀態的盤腿坐在地上,兩人同樣看著頭頂一輪皎潔的明月,一時無語。


「丹青有窮,而荷塘月色無窮盡時。」柳飛卿起身負手而立,夏夜晚風拂在面上,吹起一頭亂髮,「夫人何必捨近求遠?」


連夫人無語半晌,「這池子,自從先夫過世,便再開不出白蓮。」


她悠悠道,語氣不見哀戚,僅餘淡淡的愁。


紅豔的蓮,到了夜晚姿容不比白日,總顯得有些黯淡,倒是那股子香仍若有似無的縈繞四周。


「夫人說笑了。」


「說來的確可笑,因為我從不敢靠這裡太近,只怕聞到那香……」


連夫人倏地收口,柳飛卿依然喝著蓮花茶,嚼著糖蓮子,眼望著搖曳生姿的蓮花,眼神澄澈。


「怕什麼?」柳飛卿的聲音,猶如蓮花茶般溫潤,「既已深植心底,又何須懼怕?」


深藏心底,並不代表忘記。


幾日觀察,他看出這貌似堅強的當家夫人,內心實有不得為人知的柔弱,但也是對亡夫難以磨滅的思念,支持起今天的她。


「我……」


連夫人有著自己也不明白的猶疑。在外人眼裡,她從來就不是要人照顧扶持的纖弱花朵,而是堅強精明的當家主母。丈夫過世,她以財自衛,不僅將家業打理的井井有條,同時細心栽培雛兒成人,從內到外都無懈可擊。


奈何在柳飛卿面前,她就像脫了殼的寄居蟹,無所適從的逃竄,只能任由他擊中要害,從第一次碰面至今皆然。


「只寄託在他人感情上的『心』,終究太脆弱了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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