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前分類:染輕容 (1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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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幾天過去,話一說開,柳飛卿反倒心安理得。多虧柳維正平日勤政愛民,府裡眾人知他是縣令長兄,更敬畏幾分。


柳飛卿長於詩賦,經義本非所長,於是經連夫人同意,正式聘下為林生為瑞兒的座師,他樂得逍遙四處遊山玩水。林生雖頭一遭為人師表,卻似模似樣,不必打罵喝斥,瑞兒見他便像老鼠見貓,只能苦著臉乖乖由默書學起,課本當然也從千字文換成五經正義。


不知不覺,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分。


過了立秋,暴雨已歇,江水回落,西南風起,最適宜船隻順流而下。柳飛卿身無長物,簡單打點好行李便可出發,只是身後羈絆的人情,卻是怎麼也帶不走的。


「柳叔叔,祝你一路順風順水,平安回家。」瑞兒學著長安京裡人的習慣,折下柳條,編成個手環給柳飛卿戴上,當作送別表記。


「隔些時候,若練得一手好字,記得送到這位柳叔叔家裡,讓他捎給我欣賞欣賞,知道嗎?」柳飛卿指指一臉肅穆的柳維正,瑞兒只覺得他和新老師一樣可怕。


「還要聽娘親和林先生的話,知道嗎?」


瑞兒無語,只是睜著一雙眩然欲泣的大眼睛,柳飛卿摸摸他頭,便轉身往岸邊碼頭的連夫人道別。


「這些日子叨擾夫人了。」


「哪裡的話,瑞兒多虧先生您管教。」


連夫人的面容恢復以往的平靜無波,只是眉間舒展了些,表情隨之柔和了些,據府裡人說法,就是多了點「人味」。當然,精明果斷的生意頭腦依舊。


那缸白蓮現供在她床頭,之後,兩人也有默契的沒提起當日之事,瑞兒更是一無所知。


「先生……可知他過得好嗎?」


「此乃我能力範圍之外。」


連夫人釋然一笑,「未知生,焉知死,是我問得癡了。」


這回換柳飛卿莞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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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夫人率先開口,然而柳飛卿的雙眼,卻陡然轉向角落的白蓮花,如同指南針被磁力吸引過去。


一團迷濛的白影,隱約現出個人形,正垂首嗅著開了七分的花。


花容丰姿婉約,連夫人也不禁移過視線,但不覺異狀。


「瑞兒說,這缸白蓮是先生和他挑的,是嗎?」


柳飛卿點頭,眨了眨眼睛。


「碧湖的白蓮花……我好些年沒看過了。」


柳飛卿倒不清楚這是否碧湖的白蓮,但顯然碧湖的白蓮對連夫人有非比尋常的深意。


「這事,我該謝謝你。」


「妳該謝謝瑞兒。」


柳飛卿雙眼重望連夫人,連夫人無言以對。


「在瑞兒眼裡,妳既是溫柔慈愛的母親,也是嚴厲督導的父親。」


連夫人扯動嘴角,替他把話接下去,「但如今,我卻讓他失望了是不?一個殘忍的女人,為了錢,不擇手段的折磨一隻畜生。」


「畜生也有情性,妳傷了瑞兒的心,毀棄了他對你的信任。」


「小黑……原本鎖在我房裡密室,每逢我取血之時,才帶著牠脅迫母猿供血,有次途中不慎讓牠脫逃,想不到牠留戀母親,幾年來仍待在施府後山,還與瑞兒相識。」


「猿血便是府上染紅鮮豔不褪的秘技?」


「沒錯,數年前,先夫從西域異人口中聽聞,猿血染紅色鮮牢固,與紅花共用可起相輔相成之效,便往西蜀捕猿一試。當時那幼猿——也就是小黑誤觸陷阱,母猿為了救子,才同陷囹圄。」


「原來如此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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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數個光怪陸離的夢境重疊,自以為夢醒卻是另一個夢的開端,腦中只有七彩斑斕的幻象和斷續朦朧的情節。


終於,在一身冷汗浸濕被縟後,他醒了。


一張眼,柳飛卿便看到瑞兒屈肱睡在他床邊,旁邊還擱著個咬了一口的餅,兩個眼圈泛黑。


「柳叔叔,你醒了?」瑞兒揉揉眼睛,撐著疲累的身子坐起。


他也揉揉眼睛,本來眼前還罩了層薄霧似的,現在卻明亮如神助,物體一些細微之處都能察覺無遺,以前熬夜苦讀留下的眼疾,亦像無影無蹤。


「我睡了幾天?」柳飛卿迷迷糊糊的問,不斷重複作著有知覺但醒不了的夢,讓他有些精神耗弱。


「好像三天三夜吧?」瑞兒打個呵欠。


「這麼久?」他搔搔幾天沒剃的青鬚,不知今夕是何夕。


「是啊,前兩天叔叔你還發著高燒,幾個大夫都找不出原因,想不到昨天突然燒退了,我就想你今天一定會醒來。」


「大夫有說怎麼回事嗎?」


「好像是夏月感暑之類的。」


「我看是吃壞肚子。」柳飛卿拍拍小腹,「我只記得那天迷迷糊糊睡倒了,然後呢?」


他舔舔嘴唇,雖然喉頭血腥味已渺然,但那股辛辣味可是永生難忘。


「我……」瑞兒的表情有些歉疚,「後來我回府叫了幾個家丁,是他們把柳叔叔你揹回來的。」


「小黑呢?」


「我要牠先回山裡,我怕娘……」


「你娘親知道來龍去脈,有責罵你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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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,要進去救小黑的娘嗎?」柳飛卿將決定權交與飛雁坊未來的當家。


「嗯,當然要!」


聞言,柳飛卿從短靴抽出把精鋼匕首,「噹」一聲往鎖頭斬去,激出點點火星,但鎖頭只砍出道凹痕。


瑞兒摀著耳,不得其窗而入的小黑也繞了過來,扯著柳飛卿的衣裳哀求。


「你們退開點。」


雖說他十指不沾陽春水,但一點蠻勁還是有的,加上這匕首是大食傳入的「舶來品」,雖不至於削金斷玉,斬把鐵鎖還算十拿九穩。


「鏘」一下,鐵鎖與匕首同時應聲而斷,柳飛卿有點惋惜的撿起半邊刀刃,小黑已經推開門,飛也似的率先搶進屋裡。


兩人踏進屋內,一股酸腐味撲面而來,只見小黑抱著金絲母猿的大腿哀哀哭泣,母猿卻連動動手指都沒力氣。


柳飛卿矮著身子四處估量周圍環境。石屋內的布置其實和牢房沒兩樣,牆壁還掛了把鞭子,沾著點點赭紅血色,想來是母猿不肯獻血時鞭笞之用,但當然不能向瑞兒提起。


瑞兒過去和小黑一起握住母猿的手,柳飛卿踱近母猿,捧起一碗水到牠面前,母猿微微俯身喝了一口,眼睛終於明亮了些。


「娘、娘不是故意的,小黑媽媽妳不要死啊!」


小黑熟練的剝著香蕉皮,將香蕉塞進母親的嘴中,柳飛卿和瑞兒看了都心生不忍。然而匕首已斷,母猿又被更牢靠的鎖釘死在石牆上,沒有鑰匙,母猿可說插翅難飛。


見到愛兒在自己面前,母猿終於強打起精神,五指撫上小黑柔軟的胸毛,面露微笑。


「小黑別哭,妳媽媽很快就會好起來了。」瑞兒憐惜的撫摸母猿略顯黯淡的金色皮毛,心裡只希望牠們也能母子團圓。


然而母猿卻陡地掙開瑞兒的手,扯下另一邊手腕上的紗布,尚未結痂的傷口頓時滲出點點血跡。


「妳別亂動啊,不然扯動傷口……」


著急起來,柳飛卿也和瑞兒一般忘了人獸之別,淨是出言阻止;然而母猿亦鐵了心淨搖頭,終於滴了小半碗血到碗中,抖著雙手遞到柳飛卿這恩人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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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邊野草漸如人般高壯,得勉力撥開才能前進,小黑猶精力旺盛的蹦跳,一片荒蕪下,兩人一猿終於看到間石砌的小屋掩藏其間。


原本蟬鳴唧唧的疏林,突然變得靜寂無聲。柳飛卿自然而然護在瑞兒身邊,小黑也察覺到周圍氣氛不對勁,一骨碌爬上瑞兒的肩,決定與他們同進退。


「啊呀!」


淒厲的哀叫聲從屋內傳出,兩人面面相覷,確定不是幻覺。


「有人……人在裡面嗎?」


瑞兒緊抓著柳飛卿的衣袖,柳飛卿一顆心也是吊在半空,想破頭也想不出怎麼在施府的後山會有間破石屋,石屋裡還有個「人」在慘叫?


石屋外表看來密不透風,且樓底甚矮,鐵門只比瑞兒高些,像柳飛卿般的成人必須彎著身子才能進門,遠遠看來就埋沒在荒草間,十分不起眼。


屋前有條小路,但兩人一猿均繞了個圈到石屋後,不敢直接從正門而入。


「快來,這裡有扇氣窗。」


柳飛卿以手勢兼口形道,瑞兒和小黑躡手躡腳而去,三雙眼睛同往鏽跡斑駁的鐵欄杆後望去。


「娘——」


柳飛卿連忙掩住瑞兒的嘴,內心驚異不在其下。


石屋裡陰暗潮濕,僅容旋馬。連夫人弓著身子,手持尖刀,一身染工粗布衣裳染滿絳紅血跡,神情冷酷,幾乎變了個人。


一隻毛色澄黃,只有頂冠漆黑的瘦弱母猿跪坐在她面前,母猿的手腳以手銬腳鐐鎖死釘在牆上,神情萎頓。


「與我兩升。」


「唔呃!唔呃!」


「汝兒安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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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缸白蓮靜靜擱在牆角,含苞待放。


前晚,連夫人近乎落荒而逃的告退。接下來幾天,猶如池中白蓮般芳蹤杳然。反倒瑞兒常帶著小黑找他。而他閒暇便講些史記的王侯將相故事,難得瑞兒大部分時間都聽得津津有味。


昨日,為了獎勵瑞兒的好學,柳飛卿將他藏在大竹筐裡,藉故帶他偷溜出府半天,逛市集看花。不過兩人同樣不熟路,只好找了還在碧湖邊擺攤的林生,還千挑萬選買了一缸白蓮花回來。


「清,寡婦也,能守其業,用財自衛,不見侵犯。秦皇帝以為貞婦而客之,為築女懷清臺……」


粗略講過項羽本紀和伍子胥列傳,柳飛卿今日刻意挑了較生澀的貨殖列傳,好讓他瞭解「做生意」究竟是怎麼回事。奈何貨殖不比故事好講,講了半天也講不完半篇,難得瑞兒不逃也不打瞌睡。


「爹死了以後,娘就是寡婦了嗎?」


瑞兒突地問道,柳飛卿一愣,放下書,只能點頭以對。


「難怪,他們都在背後偷偷講……我早忘了爹長什麼樣子,娘是尖面,我是方面,所以我應該長得像爹囉?」


瑞兒雙手撐著頭,雙眼盯著水缸上的倒影出神。


「你還有個這麼疼你的娘親,柳叔叔很小的時候爹娘就過世了,只有我和弟弟相依為命。」


「真的嗎?」瑞兒一喜,但隨即覺得不大禮貌,便斂容道:「柳叔叔,娘娘應該很想念爹爹吧?」


「當然啊,等你長大,就要代替你爹好好照顧娘親,知道嗎?」


柳飛卿揉揉他的髮,瑞兒認真答應。


兩人正談著,小黑焦急的身影突然穿窗而入,一陣風似的踩上榻撲到瑞兒懷裡,差點沒踩壞了白蓮花。


「小黑你怎麼了?」


「受傷了嗎?」柳飛卿像給小孩探熱一般,把手放到小黑額上。


小黑猿看來沒受傷也沒病,只是靠在瑞兒懷裡瑟瑟發抖,不時發出哀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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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著說著,一條毛茸茸的手臂,突然搔上柳飛卿的胸膛。原本以為是瑞兒弄鬼,想不到睜眼一撈,撈到的卻是隻通體漆黑的猿猴。


「猴子?」


「小黑!你來看我了嗎?」瑞兒熟絡的招呼,猿猴身軀約莫有歲半孩童大小,因此瑞兒抱的有些吃力。


猿猴親暱的偎在瑞兒的胸前,把瑞兒當樹幹般緊摟著,還轉過頭朝柳飛卿咧齒一笑,表達友善之情。


「你和牠……認識?」


「是啊,小黑住在後山的樹林裡,十天半月就來看看我,在府裡,牠是我最好的朋友。」


小黑伸出長臂,抓抓柳飛卿的手指當是握手,柳飛卿也只得摸摸他柔順的毛髮算是答禮。


「小黑很可愛吧!」


小黑有如通人語般,連連點頭同意瑞兒的話,柳飛卿看得嘖嘖稱奇,不禁想起棧道「師父」的話。


「等牠成了白眉神猿,就會說人話了。」


「真的嗎?」


瑞兒信以為真,忙不迭教起黑猿學話,而黑猿亦頗通人性,即使鸚鵡學舌,幾個單音重複一念一學,聽來也似模似樣。


「牠看起來還小,母猿沒跟著牠來嗎?」柳飛卿半蹲著身,打量猿猴烏亮皺折的額頭,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蜀地傳說中的「神猿」。


「不知道耶,大概小黑跟我一樣,也是瞞著娘親偷偷出來玩吧?」


「嘶!嘶!」


小黑亮著一排潔白的牙齒,嘶嘶的叫聲就像在說「是」,逗得瑞兒哈哈大笑。


「不過小黑好像很怕娘娘,每次見到她都嚇得發抖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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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他畫白蓮,但施府中種的盡是紅蓮。


他沒收定金,也還沒開價,只拿了幾吊錢當幾天沒開工的食宿費。連夫人已吩咐下來,施府的花園隨他進出取材,看來經過幾番「試煉」,他柳飛卿已經達到她「用人不疑」的標準。


但總有種被算得死死的感覺,他心想。


說是取材,但施府根本無材可取,偌大池子盡是深淺不一的紅蓮花,據施府的僕人說,幾年前池子仍多白蓮,但不知為何開花的越來越少,反倒紅蓮一年年逐漸填滿池子,終至白蓮銷聲匿跡。


這幾天,端兒纏著他淨要他教書法,有時這麼一教一學又是一天。幾天下來,畫未動筆,亦不見探聽到什麼獨門消息,僅要了幾個紅花餅來研究,弄得一手紅洗也洗不掉。


目下,他只好偶爾回客棧,麻煩店小二暗地送信往縣衙報平安,白天則多待在施府吃喝拉撒,看似愜意,卻有點過意不去。


像現在夏日炎炎,他無心作畫,就蓋著草帽,靠在池邊的大石上假寐,一根手指也不想動。


「柳叔叔你果然在這裡!」


瑞兒咬著糖葫蘆跑過來,見柳飛卿沒反應,便嚼了最後一顆李子,伸過黏膩的竹籤意圖要搔他癢。


「別戳了,小心螞蟻等下把柳叔叔抬走。」


瑞兒吐吐舌,扔下竹籤,改抱他身旁的幾卷白紙過來。


「叔叔怎麼不畫畫?」


「沒有靈感,你懂嗎?就是腦子卡住,怎麼都畫不出來。」


他作畫向來是隨性所致,一旦失了天時地利人和,就生了懶性,怎麼也畫不滿意,因此他在京城對這類差事多半敬謝不敏,這回算是例外。


「你不會畫白色的蓮花嗎?」


「不是『會不會』,而是『好不好』的問題。」


柳飛卿掀開臉上草帽,抽張畫紙鋪在石上,擺了硯台要端兒磨墨。僅見他以淡墨勾了花瓣,較重幾筆勾了葉脈輪廓,接著倒了些胡粉在色盤上調成白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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飛雁坊的的染織場位於城外十里處,原是施二爺與大房分家後自行賃下的。後來飛雁坊經營有成,施二爺索性大手筆購下附近空地和後山,開闢為染織工場,並種植各式染料原植物,生產過程一氣呵成,不讓外人有竊取技術之機,更因為能控制成本,利潤和品質皆在運籌帷幄間。


感覺到馬車行駛上緩坡,柳飛卿好奇一掀簾,滿山遍野的紅陡然嚇著了他,再仔細看,才見到幾十個男女老幼穿梭在花叢間,正忙著以指尖捻出肥大花苞裡紅中帶黃的花絮,放進胸前網兜中。


「這是在採……紅花嗎?」柳飛卿直覺猜道。


「紅花花冠一由黃轉紅,便要趁露採收,如今已有些遲了。」


王總管蹙眉道,而柳飛卿無疑是吃豬肉沒看過豬走路的一類人,只能盯著眼前花團錦簇,連連頷首稱是。


「恕我無禮問句,採這麼多紅花,你們飛雁坊用得完嗎?」


王總管釋然一笑,也爽快把部分不怎麼秘密的工序向他透露:「摘了花,我們也要看成色,帶黃色多的分一類賣給藥商,帶紅色多的則聚集在一起,掏洗壓制成紅花餅供染用。在下敢說,山南、劍南一帶種紅花、槐花、黃蘗、菘藍的,就我們這半山是專為染色而植的,慎選品種下,染出來的色澤自然勝人一籌。」


柳飛卿暗地昨舌,不過話雖說的好聽,還是無法說服他那妖豔的「如意紅」,僅只是挑選稍微紅花就能染出。


「原來如此,不才受教了。」柳飛卿放下簾子,一副佩服的五體投地貌。


行了近半個時辰,馬車終於到達目的地。一掀簾子下車,柳飛卿就感覺施府上下個個殷勤招呼,周到至極,讓居心叵測的他有些不自在。


在客廳品嚐著蓮子湯和糖蓮藕,柳飛卿一邊和王總管有一句、沒一句的說話,一邊等候連夫人的到來。就如他所料,林生並不在此行受邀之列。


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,珠簾幾下脆響,連夫人終於牽著梳洗整齊的兒子出廳,兩人同時起身相迎。


「劣兒昨日受驚,折騰一晚才睡下,所以起得有些遲了。讓貴客久候,真萬分抱歉。」連夫人移步到主位坐下,讓兒子侍立一旁,「瑞兒,還不答謝柳先生救命之恩。」


小少爺瑞兒上前心不甘情不願的鞠了個躬,又退回母親身後。


「夫人言重,少爺不必多禮。」


口頭雖說著客氣話,但見小少爺瑞兒垂頭喪氣的樣子,柳飛卿不禁暗自竊笑,想來是紙包不住火,嬌縱的小少爺被娘親訓了一頓。


瑞兒背著娘親扮了個鬼臉,柳飛卿卻視若無睹,開門見山朝正主道:「連夫人這回『請』柳某來,該不會還想占夢吧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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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倒好,沒了招牌,這下得改行當畫匠了。」


原本是覺得新鮮,他才捨畫匠而扮做問卜道士,想說不用浪費時間畫幾張「樣本」供人品頭論足,想不到開張第二天招幡便悠悠隨水流,可不能說是個好兆頭。


「伙計……我想……呃,寫幅招幡。」


不知是自己多疑還是占卜神準占出了名,柳飛卿總覺得今天大街上總有人盯著他瞧;就連目下雜貨店的伙計,都睜著一雙細瞇瞇的眼上下打量,彷彿他是待價而沽的貨物。


「可以拿幅畫來換嗎?」


「啊?」


柳飛卿被問得一頭霧水,小販以為他不滿意,連忙改口。


「不然拿張箋紙畫兩道也可以……」


「咳。」


打斷伙計的不是柳飛卿,而是一旁面生的中年人,柳飛卿和伙計同望著他,不明白他怎麼要插一腳。


「先生請借一步說話。」


叫得出先生,自然指柳飛卿了,伙計只好摸摸鼻子讓開。


「有何指教?」柳飛卿跟著中年人走到一邊,原來還有輛馬車隨著他來,馬鼻嘶嘶噴著白氣,看來剛停下不久。


「先生貴姓柳?」


「對。」


「前日在碧湖邊擺攤營生?」


「沒錯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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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,所謂四者何?」


「其行己也恭,其事上也敬,其養民也惠,其使民也義。謹對。」


「這就對了,考試的時候,就當考官是一個個穿鼻開眼的西瓜,說什麼就照什麼對。進士嘛,一百個中一、兩個,考個三五七年也不算長,明經簡單些,有十分一的機會,但出身就低些。」柳飛卿翹著腳,拑著塊豔紅的瓜一口口慢慢品嚐,以前他也是這麼告誡柳維正的。


「說的倒容易……」林生瞄了瞄柳飛卿桌上的半邊西瓜,擺攤第二天,從上午到現在,兩家都尚未開張。


「可惜啊,昨天錯過那麼好的機會……」吮了吮手指,舌上既有汗味的鹹和瓜味的甜。柳飛卿的聲音和天氣一樣懶洋洋的,腦子裡浮現昨日連夫人的身影。


看她的言談舉止端莊有禮,一雙眼精明內斂,的確就如林生所說,不似是謀夫害命的女子,但知人口面不知心,尤其她對親夫顯靈之夢似有難言之隱,又讓柳飛卿多了幾分猜疑。


「要是我真有占夢預卜的能力就好了。」


林生懷疑的瞅向他。


「我的意思是,如果我功力再高深些,能解出她夢裡實質所指為何就好了。」他連忙改口,看來林生也是不容小覷的人。


柳飛卿將桌上四分一塊西瓜再對切了半,分了一塊給林生,林生也不與他客氣,抹抹手便大快朵頤起來。


「柳兄,你考過進士嗎?」


「嗯?考是考過幾次……」柳飛卿尷尬的乾笑,但不是為了考上與否的問題,而是每年考進士,都是他大賺外快的好時機,所以每次都「捨不得」考上。


「說起考試,舍弟比我這愚兄上進多了,前些年考上明經……求了個出身,在吏部當個小給事郎,整天替大官跑腿當差,等著選官。」


柳飛卿頓了頓,他也沒說謊,只是沒說明現況罷了。


「三十老明經,五十少進士啊……」


「有小孩溺水啦!快來救人!」


兩人自然往碧湖那頭望去,湖隄邊已聚集了一些人圍觀,人群中依稀可見一小童在湖間載浮載沉,看來體力不支,即將滅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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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但城外飛雁坊染廠的後山,真不時傳出悽厲的叫聲呢!我三舅公住那附近,有次傍晚砍柴就親耳聽到,咿咿呀呀,像被刀子割似的,嚇死你唷!」


「因為那種鮮豔欲滴的紅色,只有『血』才染得出,還非得『人』血不可!」


「有人說是連夫人用丈夫的血試驗染紗,想不到染啊染的,施二爺失血過多,才年紀輕輕就病死。」


「咱們唐土也不是沒出過這事,還被個倭國和尚撞見,回去記在書上。」


「但外表看,連夫人可不像謀害親夫的狠毒婦人……」


不知何時,他倆的攤子前走來兩個提著菜籃的大娘,你一言我一句的接著他倆的話,一時繪聲繪影,恐怖異常。


「唉唷,兩位大娘午安!」柳飛卿連忙笑開一口白牙招呼客人。


「呵呵,兩位公子也好。」


「咱們初出茅廬,若有怠慢還請見諒。」


「哪裡的話!」兩名大娘笑的花枝亂顫,「只想不到兩位修道小哥對這些女人家閒話也有興趣。」


林生一臉被拖累的死魚表情,瞟了瞟身旁的柳飛卿,但後者巴不得她們說越多越好。


「連夫人看得出真疼他兒子,去哪兒談生意賣布都帶著他,我看過幾回,那娃兒還挺可愛的,就是調皮了點。」


「但她這麼疼小子,應該不會去害老子吧?我瞧,施二爺說不定是被施大爺毒死的,妳瞧施大爺現不是正謀著飛雁坊?」


「咳,兩位夫人不知有何貴幹?」眼見兩位大娘仍自顧自聊著,林生只好開口扯回正題,語氣僵硬。


「啊對,我家的床蛀了想換張新的,小哥你說什麼日子好啊?」大娘之一終於面向他嘻嘻笑道,他只得臉紅脖子粗的低頭掐指捏算,一邊往黃曆找適合「安床」的日子。


「原來連夫人和施二爺有所出?」柳飛卿趁機開口探問,閒在一旁的另一位大娘,當然十分樂意回答。


「當然有囉,施二爺在生時,夫妻倆感情好的很。像是夏天,傍晚就經常見到他們在後頭那碧湖划船遊玩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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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是白吃白住,但柳維正這清得不能再清的清官,除了吃住,也行無餘力提供其他使費,況且他現是代弟「微服出巡」,也不能端著皇親國戚的架子招搖,只好一切從簡,自立更生。


走上大街,柳飛卿挑出「師父」送他的硃砂礦準備換些現錢,沒想到鐵匠一眼就認出他手上是最頂級的鏡面硃砂——卻也是最難煉成水銀的硃砂礦——便給了他個好價錢,讓他足以買些丹青墨紙等營生工具有餘。


打聽了哪裡是縣城最熱鬧的地方,他口裡哼著小曲,便一路朝西市而行,手裡已多了幅寫著「問卜」的竹布旛。


「測字、占夢、金錢卦,畫符軀鬼另議!」


昨晚飲畢梳洗歇下,柳飛卿忍不住好奇,熬夜翻了幾本符籙讖緯的書,驚嘆之餘,索性背起筐,扮成雲遊方士的模樣打探消息。奈何一路邊走邊叫賣到西市,路上沒甚人搭理他這半調子白面神棍,大概他看來就一副書生混飯吃的樣子,反而附近幾個白眉道人生意好得很。


「早知道就買兩撇假鬍子黏一黏了。」柳飛卿不住抱怨,終於挑在幾家綢緞莊旁擺凳坐下,寬袖不住搧風。


「測字、占夢、金……」


「這裡有人嗎?」


「嗯?」


一個幡上寫著「風水擇吉」的書生樣人物走來,兩袖清風,失魂落魄,看來同是天涯淪落人。


「呃……我占了你的位置嗎?」


柳飛卿小心翼翼的問,來者搖搖頭,在他身旁的花圃坐下,拿出黃曆羅盤和幾張紅紙,也開始擺起攤來。


「我是被趕過來的。」他眼神暗暗瞥過另一邊大街上的幾個道士巫醫,柳飛卿頓時了悟。


「生活逼人,為了籌旅費進京趕考,不得已才拋頭露面。」書生道,柳飛卿會意的點點頭。


既然相濡以沫,自然話有投機。來人原來姓林,和柳飛卿一樣文人出身,平常只對經書曆法有些研究,既沒其他專長,只好偶爾替人算算帳,閒時擺攤讀書賺些外快。他常不見容於常據此地的「專業人士」,只好和柳飛卿一樣窩在橫巷小街,攤位自然門可羅雀。


「其實這裡樹蔭涼快,光線又足,算挺適合唸書的。」柳飛卿也只能這樣安慰道。橫巷後方不遠便是一道長堤,長堤外碧湖涼風襲人,湖心開滿蓮花,要是心情好,泛舟來個吟風弄荷也頗為愜意。


「唉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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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秘香由麝香、母丁香、青木香、乳香、甘松、川花椒提煉而成,燃而薰之,讓人血脈運行加速,未舞而先迷;如意紅絲細若毫毛,長四丈無少,重卻未及四兩,織裙掛彩,輕搖飄飛,聲色香藝,亟遂耳目口鼻之娛……」


「難怪連閱女無數的皇上都拜倒在石榴裙下,破格召她入宮。」


柳飛卿喃喃稱道,柳維正一蹙眉,似乎暗指胞兄話說的太露骨。


「想不到賢弟你遠在西隅,對京都此等香豔美事竟知之甚詳?」柳飛卿折扇一揚,笑嘻嘻的道。


「愚弟我身為縣令,自然有其消息來源。」


柳飛卿被頂了一句,只好摸摸鼻子,自顧自道:「意奴紅……如意紅,難怪京都近幾月的紅紗都斷了貨。」他沈吟半刻,「雖說『舞衫沉麝香』,但大紅一遇沉麝,不過旬月即褪色,欲效仿者豈非大失所望?」


「那是指『紅花』染出的紅。」柳維正強調,「飛雁坊染紅秘訣,就在於色鮮不褪,遇香不毀,只此一家,別無分號。」


「原來如此。」柳飛卿以食指挑起紅紗,紅紗在燈下照映,一種妖艷變幻的色澤,隨光流轉,飄忽游移,就如有生命的活物。


「振綉衣,披袿裳,襛不短,纖不長,步裔裔兮曜殿堂,忽兮改容,婉若游龍乘雲翔,嫷披服,娧薄裝,沐蘭澤,含若芳……」腦海中,一幕幕佳人舞姿讓他悠然神往,恨不得躬逢其會。


「這紗是前日飛雁坊送來的,在京都,這般大小的如意紅,值一千錢。」


「一千錢?」


柳飛卿陡從幻想中回神,不禁將紅紗舉高了些,即使他向來奉「千金散盡還復來」為規臬,也以為一千錢買方手絹實在奢侈了點。


但打著皇上新寵的名號,一匹看似平凡的紅紗,只要商賈略加炒作,頓時「長安紗貴」,多少京中名媛淑女即便不通樂舞,也要買一小段「如意紅」裁成雲肩、裙披轉幾個圈過癮,看看是否真有天仙的架式。


自然,價錢隨長短寬窄,有成千上萬之別。


「這『如意紅』便是飛雁坊的織品?」柳飛卿小心翼翼的將紅紗絹放回匣中,指著盒上角落的雁型標記問道。


「沒錯,本地織染原以施家雲羅坊為首,附屬其他繡坊、綢布莊等。但施老爺過世後兄弟分家,大房仍名雲羅,二房則聯合其他繡坊另創飛雁坊。本來一重染工、一重繡工,幾年倒也相安無事,但自從飛雁坊研發出秘製染紅法,紛爭便出。」


「那是兄弟鬩牆要你裁決?」兩家的禮物都所費不貲,自然是對柳維正這縣令別有所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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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了顧媽到廚房,柳飛卿很快在後進找到書房所在,裡頭的人果然就如顧媽所說,正挑燈夜讀中。


「顧媽,東西都送走了嗎?」


「人送走了,不過禮收下了,可別要我拿去還啊!」


才剛推門進書房,柳維正便頭也不抬的問道;而柳飛卿也「唰」一下揚開紙扇,好整以暇的答。


「翱兄?」


「翊弟。」


「飛卿」是哥哥柳翱的字,同樣的,「維正」則是弟弟柳翊的字。哥哥小時候最愛「翊弟」、「翊弟」鬧著玩叫,久而久之,弟弟便稱哥哥為「翱兄」,外人聽來雖奇怪,可對他們兄弟來說,卻是再自然不過。


「怎麼會來的?」柳維正連忙闔上書,喜悅之情溢於言表。


「想你就來了,柳青天大老爺不會不歡迎吧?」


柳維正握著兄長的手坐下,緊蹙的眉稍稍舒開。


沒多久,顧媽送上酒菜。兩兄弟一番敘舊,天南地北,柳飛卿免不了開懷大啖想念的家常菜,柳維正笑容下看來卻有些心事。


「晚飯吃了嗎?怎麼看你光喝酒?」柳飛卿邊呼溜溜吃著麵邊問道


「尚未。」柳維正搖頭,順勢夾了條四季豆入口。


柳飛卿從頭到腳打量胞弟一遍,「翊弟你可是清減不少,衣帶漸寬,該不會是思念哪個窈窕淑女吧?」


「……」


「咳,那是公務繁忙?」柳飛卿雙箸一頓,想起自己剛才越俎代庖的事,「還是擔心剛才送來的禮?我看都是些布匹、山珍海味才收下……」其實也有些垂涎那火腿、香菇、鮑魚啦。


「禮倒不是大問題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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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渺無人跡的入蜀棧道,到摩肩擦踵的益州大街,似乎是一場夢般。


話說柳飛卿眼前一黑,等到醒來,老者想當然爾不見蹤跡,留給他的除了一包裹泛黃的文書符籙、小半筐朱砂礦,還有些看來像茯苓、枸杞、黃精製成的黑灰紅雜色狀雜糧餅。柳飛卿推也無得推,還也無處還,只得收好書冊,背起筐,嚼著口味有些奇異的餅,依照老者塞在他掌心,親手繪製的路觀圖入蜀尋弟。一路上雖看來像個賣藥郎中甚於書生,但反惹來不少異族女子的青睞。


「前輩用心良苦,只怕我這紈絝子弟糟蹋他一番苦心。」


從族譜算來,柳家雖是正宗山東望族,但他家這分支僅在曾祖時出了個中書舍人,之後皆失意於考場,加上尊長早逝,門庭更是冷落。直到幾年前,胞弟柳維正登明經科第,詮選及格,好不容易論資排輩得了個八品小縣丞的官位,再熬一年熬上七品縣令,家裡一些遠房親戚才回復例行的噓寒問暖。但他這浪蕩成性的哥哥,依然是親族議論的對象。


就像是這回,隨性畫了幅牡丹託賣,竟被朝中親貴高價收購。而他得了錢,心血來潮,也沒雇人雇車,就這麼孤身上路千里探弟,隨時客死異鄉無人聞問。


「蜀地自古出奇人,說不定翊弟早找了個奇女子成家立業。好啊,我們柳家終於有後了!」長兄如父,柳家這大哥的幻想也如天馬行空。


蜀中自古以富庶器巧聞名天下,益州又是蜀中貨物集散地,不少吐蕃、南韶等鄰近國家的商人前來貿易,自然商業繁盛,各色人等雜沓。而柳維正所轄的縣雖偏僻,但好山好水,專產藥材和染織品,即使天高皇帝遠,日子該不會難過到哪裡。


縣城不大,縣衙自然亦不用多費時間找尋,才問了個守城卒,柳飛卿就輕易在天黑之前找到縣衙和現任縣太爺的所在。跟柳飛卿想像的一樣,不喜鋪張浪費的胞弟,就逕住在縣衙後堂偏廳處,身邊只有個自小照顧他兄弟倆的奶媽,生活簡單的近乎無趣。


「就算路不拾遺,夜不閉戶,也不必這樣大門洞開任人出入吧?」


柳飛卿站在半掩的紅漆木門前猶豫起來。雖說是自己弟弟的家,但亦不好這麼闖進去,只得探頭探腦往裡面張望,料不到小小縣衙前庭,竟擠了不下二十個人和一堆禮品、布帛,陣仗直像人家辦嫁妝。


「我們是『雲羅坊』的人,禮盒就擱在這嗎?」


「這是『飛雁坊』的禮單,請管家務必簽收。」


「不見不見,二少爺說不見客,你們一群人是聽不懂嗎?」


「主子吩咐,即使縣老爺不見咱們,禮也是一定要收下的」


「禮已經送到,小的就先告退,不叨擾管家了。」


「不收不收,一張紙都不收!你們兩家什麼坊都把東西拿回去!」


由小漸大,門裡頭傳來一群人的爭吵聲,身形略有些佝僂的老奶媽雖中氣十足,但一群人亦不善罷干休,僵持近一炷香的時間,不收的依舊不收,不走的還是不走,一時恐怕鬧個沒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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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啊!啊!呀——」


柳飛卿聽得倒抽一口涼氣,腳步幾乎沒跟著重心不穩。


「啊啊!」


這回是另一邊的聲音,但山谷的回音很快讓人分不清先後,轉瞬周圍盡是鳴聲,渺渺裊裊,疑幻疑真。


柳飛卿髮尾仍滴著水,一對眼驚疑不定的逡尋四周,但老者安然自若的樣子,又讓他覺得自己是否大驚小怪。


「這……是有人失足落崖了嗎?」


老者涼涼的瞥他一眼,「虧你適才說什麼『猿猱欲度愁攀援』,怎麼牠們就在你耳邊叫,反倒認不出來了?」


柳飛卿眨眨眼,又思忖半晌,才忽然領會過來。他早聞蜀地山間特產一種全身毛髮似金的金絲猿,其毛皮幾等於關外水貂珍貴;另一種常見於雜耍團的長臂猿,據說修到白眉成精者便通曉人語,跟人一樣懂七情六欲。


但無論是「猿」還「猱」,其共通點就是叫聲極似人聲,不少和柳飛卿一樣的外地人,甚至將牠們的身影誤以為是山間野人作祟,誠惶誠恐的跪地膜拜,惹出不少笑話。


「猿性狡獪,但極嗜酒,每以開封美酒一罈置於山間小路,旁佈陷阱,便可藉機捕捉,西蜀不少獵人皆以此法捉猿剝皮販售。」


「原來,晚輩今日真長見識啦!」柳飛卿不著痕跡的恭維道。


老者伸個懶腰,解下竹筐盤腿而坐。柳飛卿驚懼稍減,揉揉酸疼的腰間,也摸出乾涸的葫蘆,裝些山泉水以備旅途之需。


「既有五石之瓠,何不慮以為大樽,而浮游於江湖,而憂其瓠落無所容?」


老者的聲音從後方傳來,悠悠懶懶。


柳飛卿背脊一震,直到葫蘆裝滿,才不疾不徐的接道:「人生也有涯,而知也無涯,即便殆矣,亦要遂一生之願。」


「好、好。」老者連讚了兩聲好,晶亮的雙目直盯著他,「看你眉目清秀,風塵中不掩逸氣,是個可造之才,索性跟了我學道吧!」


老者的語氣就像約他吃飯喝茶般簡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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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鳥啾啾,蟬鳴唧唧。時值七月,夏至剛過,小暑未到,正是江上水路氾濫,灩澦堆僅只包袱大小之時,此時江水湍急,還蘊含漩渦,饒是再有經驗的船夫也不敢下水送死,入蜀唯有陸路可行。


而蜿蜒曲折的棧道上,就有這麼個書生不辭千里而來,氣喘吁吁。


「蜀道難!李太白說的一點不假,柳飛卿啊柳飛卿,你可真是自討苦吃。」


這姓柳字飛卿的書生喃喃抱怨,他由唐都長安入蜀探親,從出發至今已經近月,卻還在七彎八拐的棧道打轉,本來落拓不羈的氣質也被磨成落魄不堪,紙扇隨隨便便的插在腰間,一頭飛蓬亂髮,有好些日沒沐浴了。


其實不只李白,自古蜀道難,就有難上青天之說。若捨水路,從陸路由關中至漢中向西南入蜀,必經金牛縣這入蜀之咽喉,沿途經三泉、利州、劍州、緜州、淩州至成都,一趟下來,腳程快者亦月餘。沿途不是腳踏山壁石磚,就是數百年歷史的陡峭棧道,尤其棧道與底下澎湃蒸騰的河水相距千仞,看的人怵目驚心,走的人如履薄冰,也難怪一路上半天不見人影,遑論傳說中的糞金之牛。


「……爾來四萬八千歲,不與秦塞通人煙。西當太白有鳥道,可以橫絕峨眉顛,地崩山摧壯士死,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……」


吟詩聲氣虛挾喘的傳來,「壯士」氣喘又無奈。但背著包袱,撐著青竹杖,路還是得走,不然力盡糧絕,到時可真不是一句「天梯石棧相鉤連」可以解決。


「……黃鶴之飛尚不得過,猿猱欲度愁攀援。青泥何盤盤,百步九折縈巖巒。捫參歷井仰脅息,以手撫膺坐長嘆、坐長嘆……」


念到一半,上氣不接下氣,眼冒金星,還真有一股「坐長嘆」的衝動,「又聞子歸啼夜月,愁空山……愁……」


「其險也若此,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?」


吟的仍是蜀道難,聲音卻沉鬱有力,而且是由柳飛卿身後傳來。


他腳步一頓,回頭看到不遠一個背著筐的老者迎面而來。老者雖然白髮蒼蒼,卻健步如飛,一步抵得上他兩步,沒多久就走到他身後,他連忙側身讓路。


老者目光微瞥向他,柳飛卿被他瞪得有些心虛,轉身想跟上,沒想到驟然停下的腳步卻酸痛如鉛墜,一動就幾乎跪了下來。


「唉呀,不必行此大禮,老朽送你一程又何如?」


「啊?」


老者不容分辯,逕往柳飛卿脅下一撈,頓時他就像被挾著走的貨物般,足不沾地而行,直這麼「走」了一刻鐘,到一道山澗前才停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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