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渺無人跡的入蜀棧道,到摩肩擦踵的益州大街,似乎是一場夢般。


話說柳飛卿眼前一黑,等到醒來,老者想當然爾不見蹤跡,留給他的除了一包裹泛黃的文書符籙、小半筐朱砂礦,還有些看來像茯苓、枸杞、黃精製成的黑灰紅雜色狀雜糧餅。柳飛卿推也無得推,還也無處還,只得收好書冊,背起筐,嚼著口味有些奇異的餅,依照老者塞在他掌心,親手繪製的路觀圖入蜀尋弟。一路上雖看來像個賣藥郎中甚於書生,但反惹來不少異族女子的青睞。


「前輩用心良苦,只怕我這紈絝子弟糟蹋他一番苦心。」


從族譜算來,柳家雖是正宗山東望族,但他家這分支僅在曾祖時出了個中書舍人,之後皆失意於考場,加上尊長早逝,門庭更是冷落。直到幾年前,胞弟柳維正登明經科第,詮選及格,好不容易論資排輩得了個八品小縣丞的官位,再熬一年熬上七品縣令,家裡一些遠房親戚才回復例行的噓寒問暖。但他這浪蕩成性的哥哥,依然是親族議論的對象。


就像是這回,隨性畫了幅牡丹託賣,竟被朝中親貴高價收購。而他得了錢,心血來潮,也沒雇人雇車,就這麼孤身上路千里探弟,隨時客死異鄉無人聞問。


「蜀地自古出奇人,說不定翊弟早找了個奇女子成家立業。好啊,我們柳家終於有後了!」長兄如父,柳家這大哥的幻想也如天馬行空。


蜀中自古以富庶器巧聞名天下,益州又是蜀中貨物集散地,不少吐蕃、南韶等鄰近國家的商人前來貿易,自然商業繁盛,各色人等雜沓。而柳維正所轄的縣雖偏僻,但好山好水,專產藥材和染織品,即使天高皇帝遠,日子該不會難過到哪裡。


縣城不大,縣衙自然亦不用多費時間找尋,才問了個守城卒,柳飛卿就輕易在天黑之前找到縣衙和現任縣太爺的所在。跟柳飛卿想像的一樣,不喜鋪張浪費的胞弟,就逕住在縣衙後堂偏廳處,身邊只有個自小照顧他兄弟倆的奶媽,生活簡單的近乎無趣。


「就算路不拾遺,夜不閉戶,也不必這樣大門洞開任人出入吧?」


柳飛卿站在半掩的紅漆木門前猶豫起來。雖說是自己弟弟的家,但亦不好這麼闖進去,只得探頭探腦往裡面張望,料不到小小縣衙前庭,竟擠了不下二十個人和一堆禮品、布帛,陣仗直像人家辦嫁妝。


「我們是『雲羅坊』的人,禮盒就擱在這嗎?」


「這是『飛雁坊』的禮單,請管家務必簽收。」


「不見不見,二少爺說不見客,你們一群人是聽不懂嗎?」


「主子吩咐,即使縣老爺不見咱們,禮也是一定要收下的」


「禮已經送到,小的就先告退,不叨擾管家了。」


「不收不收,一張紙都不收!你們兩家什麼坊都把東西拿回去!」


由小漸大,門裡頭傳來一群人的爭吵聲,身形略有些佝僂的老奶媽雖中氣十足,但一群人亦不善罷干休,僵持近一炷香的時間,不收的依舊不收,不走的還是不走,一時恐怕鬧個沒完。


「那就讓我來簽吧!」


柳飛卿大步流星的進門,取出隨身攜帶的狼毫,往墨盒點了下,便在兩家的紅禮帖上各龍飛鳳舞的畫了個花簽。「雲羅坊」和「飛雁坊」的領頭雖不知他是何許人也,但見縣老爺的乳母剎時收聲,也不阻止,也不罵人,便在確定禮物都各歸各收好後,就糾眾走人。


「總算都走了。」柳飛卿望著地上各依楚河漢界排開的兩行禮物,「翊弟這老實人又要你難為了吧?」


有唐一代,為官奉祿不多,別說一個七品縣令。官員們不是靠家業收地租,就是靠請託關說的錢銀放高利為生,只要別太過份,同僚上級多半睜隻眼閉隻眼。柳飛卿雖不在官場,但久居長安,對這事早見怪不怪。


「大少爺?真的是大少爺?我沒眼花吧?」老奶媽揉揉眼睛,直到柳飛卿親熱的勾著她手,她方相信眼前的柳飛卿如假包換。


「當然沒,顧媽妳身體好得很,哪會眼花?」


「千里迢迢,你怎麼一個人就這麼來了?都快三十歲的人,做事還這麼莽撞,要是小姐知道,定要好好訓你一頓……」顧媽口中的「小姐」,就是柳飛卿去世已久的母親,可見從前她在家中的地位。


聽著顧媽嘮叨,柳飛卿也只得連連點頭稱是,以免事態越演越烈。直到顧媽喘口氣,他才敢開口:「顧媽,妳不如幫我們兄弟倆溫壺酒、下碗麵,炒幾碟小菜,幾年不見,我肚裡的饞蟲可是想得妳緊。」


「少貧嘴!」顧媽這才轉怒為笑,「不過你們兩兄弟可別聊太久,子時前一定得給我上床。二少爺也是,每天三更半夜不睡,那一點薪水都不夠燈油錢……」


「知道知道,顧媽妳快去煮吧,我已經十幾天沒吃到熱騰騰的食物了。」柳飛卿抱著肚子,一副可憐蟲狀,顧媽這才搖搖頭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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